看汪曾祺先生的《人间草木》,忽而想起了自己上大学的种种,所有远去的人、事、物,在回忆中泛滥弥漫开来。
我的大学四年是在成都度过的。成都是一座慢节奏的城市,这里的人们懂得享受生活,喜欢在悠闲的时光里和朋友聚在一起,喝茶、掏耳朵、搓麻将、摆龙门阵,四川人管聊天叫摆龙门阵。单就我们学校的后校门,便足以为证。
后校门是我们对学校北门的称呼,和正大门南门相比有些破旧,出了后校门,便是一副热闹的市井生活景象。路边小摊,吃的喝的用的,一应俱全。有挑着竹篮担子卖糍粑的婆婆,有推着小车卖蛋烘糕的大爷。校门外面有条河,两边沿河的商铺,一字排开,生活用品、五金配件、水果零食,一样的柴米油盐、人间烟火。在我印象中,去沿街的商铺买东西,都是看不到老板的,只有喊一声“老板儿,苹果咋个卖来?”老板才会从旁边的铺子里冒过来,生意做完又接着回去搓麻将去了。
从女生宿舍走到后校门,要经过一条宽宽的马路,是我最喜欢的。马路两旁种满了高大的梧桐树。夏季,梧桐枝叶遮天蔽日,交缠的绿叶撑起一片浓绿的穹顶,踩着树叶缝隙里的浮光。到了秋天,则多是秋日叶落、疏桐夜雨的景象。“梧桐一叶落,天下尽知秋”,望秋先陨,秋本身就自带一层凄凉之感。有一次,临近冬日的傍晚,我和陈进走在树下,一阵寒风吹起,漫卷着枯黄的叶子,拂过脸颊,旋转着簌簌飘落。校园广播正好在播放《冬日恋歌》的主题曲,伤感柔情的优美旋律响起,落叶纷飞,枯叶折碎,叠成无边的思绪,竟不禁泪水潸然,定格了那瞬间的永恒。
说起陈进,那是我四年大学最温暖的陪伴。我们几乎形影不离,上课、吃饭、洗澡、逛街,只要看见其中一个,就能看到另外一个,所以,班里的同学给我们起名twins。我没陈进长得好看,她多乖来(四川人把长得漂亮可爱的女子,习惯说长得好乖哦)。我那时好圆润,比现在胖太多,因为成都的饭实在太好吃,晚上11点,我们还在乐此不疲得“吊凉皮”。“吊凉皮”是属于我们418宿舍的独家记忆。用一个红色塑料小桶,拴上绳子,把钱和纸放在小桶里,纸上写清楚“一份凉皮,不要葱蒜”“一份凉面、多放醋和辣椒”等等,把小桶沿着四楼阳台顺下去,喊一声小卖部的老板,老板应声跑过来接过小桶,把钱取走,调好食物放回桶内,我们再慢慢把绳子拉上来。这样不用下楼,也能吃到宵夜,如此懒的“智囊”,忘记是谁的杰作了,大概也许是我的下铺董巴桑吧。毕业后她跟随孙师兄远嫁海南,实现了极少数校园恋爱与成熟婚姻的完美结合。还记得孙师兄皮肤黑黑的,大一入学时,一件厚衣服都没有,全是夏装。
大学生大都爱吃,食欲很旺,有两个钱都吃掉了。我们宿舍隔三差五就去吃馆子,串串香、涮火锅,油碟干碟豆奶上齐,热气腾腾上下翻滚的红油汤,麻与辣、鲜与美在舌尖交织跳跃,一场味蕾的盛宴就此狂欢。每次吃完,小朱都会在对镜梳妆中焦虑青春的烦恼,“天呐,我的脸啊”“怎么办呀,我的痘痘”,随后果断拿出独门秘籍—一包牛黄解毒丸,一饮而下,自我治愈。
我和陈进周末是必要进城的。学校临近郊区,去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,要做40分钟的公交车。春熙路的伊藤洋华堂、华联商厦、各个品牌专卖店,南街小巷的过桥米线、老婆饼,玉林路的锅盔标配酸辣粉,廖记的钵钵鸡,老妈兔头,赖汤圆,钟水饺,龙抄手是一样都不曾放过的。
学校1号餐厅1.5元的杂酱米线,后校门路边的香蕉甩饼,3号食堂一楼的肉松面包,都是极其美味可口的,我有一时,曾经屡次忆起大学时所吃的这些。2015年,我在久别之后又尝到了,也不过如此,我以为怀念的是老板的手艺,后来发现其实是当时的城市、人声、空气和恰到好处的自己。那时,日子过得潇洒自在,乐不思蜀。但有一点必须声明,我俩是实实在在的好学生。认真上好每堂课,记好每一页笔记,背好每个知识点。考试的成绩可圈可点,也都入了党,成为了优秀班干部。
有次期末考试,一位男生将小抄写在了教室的木质课桌上,那次考试是在阶梯教室,教室很大,有错层,桌椅也比较陈旧,颜色很深,抄在桌面上的字,是很难被老师发现的,对于作弊来说实属妙招。为此,他提前准备了两个小时,洞察后排的有利地形,午饭都没吃。谁曾想,发卷之前,监考老师突然说,后排的男生全部坐到前排去。空气躁动起来,他反应很快,二话没说,在一百名学生齐刷刷目光的注视下,一步一个台阶,将桌子搬到了第一排。
要说大学时光最为壮观的景象,非公共浴室一景莫属。浴室每天下午四点开放,九点关门。为了能顺利洗上澡,我和陈进每次三点就去排队,说是排队,其实是站在离门口最近的位置。因为后面陆续来的人,都不会自觉得形成长龙,而是像下饺子似的,一锅粥得挤在那里。在开门的那一刻,所有人蓄势待发、冲锋陷阵、所向披靡,眨眼的功夫,门口乌泱泱的人群全都不见了,霎时消失在狭窄的浴室入口处。只剩下地上的一只拖鞋、半块香皂,孤零零地躺在地上,等待主人回过神儿,来找寻它们。这里尤其要敬佩开门阿姨“天下武功,唯快不破”的躲闪绝招,次次在人潮汹涌中安全护卫自己。
进入浴室后,往里走左手边是女浴室,右手边是男浴室,浴室分为更衣区和淋浴区。淋浴区是将一个个的淋浴喷头,用水泥墙体间隔开形成的。从门口大军中胜出冲进,只是过了第一关,并没有完,还要火速把洗漱包挂在喷头下方的水龙头上,占好位置,再回更衣区脱衣服。要是先在更衣区放好衣服再去找喷头,就没有洗澡的地儿了。我和陈进轻车熟路,哪个喷头好用,哪个位置最佳,我们门清,一波操作如行云流水、一气呵成。遇到人多运气不好的时候,中途会有人隔着朦胧的视线说,“你好,同学,我们能一起洗吗?”虽然心里不情愿,但是不好拒绝,只好两人共用一个喷头,也必将洗澡进行到底。洗澡每人每次两元,我俩都是跟随大部队去,人所剩无几的时候出。后来,学校改了政策,洗澡实行插卡计时,每分钟一毛钱,就像出租车的计价表一样,眼看着钱数一点点上涨变化。但好像这样也没有难倒我俩,还因此练就了风驰电掣、速战速决的本领,一次澡洗下来只花一块多钱,竟比之前节省了。
夏木含雨,风景绿得饱满而滋润。大四那年,有一个男生巴巴得跑过来搭讪,问我们是大几的,当听到你一本正经得说“我们是研一的”,我差点把嘴里的米线喷出来。男生很尴尬,悻悻得哦了一声,很不自在得站起来走了。我们镇定自若,面不改色地像往常一样,吃完背起书包,收拾好餐盘,然后前脚迈出食堂门口,便已笑得不能抑制,前仰后合。
大学四年,是最无忧无虑的。尽情地学习,尽情地经历,尽情地吃好东西,美好又简单。人生是一场相逢,人生又是一场遗忘,最终我们都将成为岁月中的风景,光芒闪耀。
花儿开了又落,等冬再走到夏,我们也不再是少年。20年,洗涤沉淀,历程遑论,乐尽天真时有之,见尽人间时有之。
月遇从云,花遇和风,我这里雨下得正紧,现在的你们在做什么?(左菲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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