酒 匠

山东黄河河务局门户网站 时间:2025-6-12 来源:本站原创

四十年工龄的父亲光荣退休了。他并未留恋城市的喧嚣,反而在乡情的驱使下,返璞归真,归乡做了农民。

今年初遇的夏日,并没有表现出往年一般的温和,阳光毒辣,虫鸣鸟噪,热浪如火般炙烤着大地,整日搜刮着土地上最后一点湿气,一切生机显得消极颓态。

偶得闲时,回家探亲。一路繁花,流淌乡情,沿着柏油路驱车到家,四下无人,只留下院门半掩,平添空寂。院外,走地鸡瘫伏在地,享受着慵懒的时光,几只幼犬嬉戏打闹,纠缠在杂草丛中,牛圈里几只新生的牛犊探出脑袋,饶有兴趣地打量来人,满是一派祥和。

看此情形,我十分断定父亲定在附近,尚未走远。随着孩子一声急呼:爷爷!爷爷!伴随着应答声,一个忙碌的身影从果园里,佝偻着缓缓探出身来,脸上苍老的皱纹沟壑纵横,挤出难以言表的愉悦。且手中放下活计,收拾几下衣衫,便急匆匆地迎接许久未见的孙辈,满是宠溺。

时光过的很快,又仿佛过得很慢。依稀记得我童年里那个若隐若现的身影,一个年轻的背影经常撕碎不时常经历的团圆时光,但回眸间看着那白发不经意间爬满了他的头顶,眼前的光景又把我拉进了现实,感慨万千,却又未有多言。

转眼四十载的光影,耗尽了一个年轻人的青春。他的青春与酒厂紧密相连,一个历经兴衰的国营酒厂的历史也成了他青春的见证。四十年前,他才是个20岁的小伙子,分配进厂,与酒结缘。这一晃便已是四十余载,照他的话讲:厂里的老伙计们都退了,我也干不动了,该退了。

就这样他挥手作别,犹如落日余晖作别朝阳般的青春。他用四十年的青春传承着传统酿造工艺,不遗余力地将酿造的技艺传授给了他的徒弟们,继续酿造万千家庭的美好。退休手续办结,他交代完最后一遍酿造要领,与旧友畅饮一杯送行酒,便精简行囊,阔别了昔日的酿酒车间,告别了自己久居的筒子楼宿舍,再见了昔日一起酿造岁月的伙计,向老态的酒厂回望再见,犹如一颗飘摇在外的种子回到了自己出生的乡村,奔着泥土的气息,回落了下来。

父亲和我的童年都是在农村度过的,土生土长的沂蒙娃儿,走到哪都带着浓厚的乡情。农村培植下的根儿,生来就与土地结缘,而父亲因为爷爷的缘故,被安排在县城的国营酒厂上班,那时候的交通是不便的,父亲居住在离家五十里外的厂区宿舍,遂不经常在家。自打记事起的记忆,由于父亲工作的缘故,总是聚少离多,因此我与他的相处时间并不很多,有时候三五天回家一次,有时候回家的时间会延的更长,没有规律,但我却又急切地盼望着他回家。

父亲是个和蔼亲善的人,虽不经常见面,却也没有距离感。乡村的孩子是闭塞的,见不得世面,但我却能从父亲那里了解些许外边世界的讯息,知晓一些城市里的趣闻或未曾经历的故事。另外,在满足口腹之欲上,更是充满了孩童时期的心智,因此更加深我对父亲回家的渴望,每次回家父亲都会从城里带些未曾见过的水果或者味道极好的点心,这也便成了我与伙伴们分享品尝,拉进关系的纽带。

父亲的职业生涯起于酒,又终于酒,跟酒打了一辈子的交道,他只喜欢钻研探索工艺的进步,却并不喜欢酒精的麻痹。从小到大,我依稀记得父亲身上经久不散的味道。每次回家,宠溺地将我揽在怀里,我却是抗拒的。这种抗拒并不是陌生的婉拒,而是父亲身上一股浓烈的酒糟味儿,就像是在酒缸里浸泡过一般,经久不散,着实让人难以忍受。放学回家即使未见父亲,仅凭屋子里残留的酒糟味儿,便已然知道他回来了。

他爱酒,却又不爱酒。爱酒是因为他将酒作为事业,潜心钻研酿酒的工艺,在极为苛刻的流程中改进工艺,尽可能的增产提质。不爱酒源于他的酒量堪忧,仅一盅酒下肚便会面红耳赤、头晕目眩,只有在高兴的家庭聚餐或者年节小聚时,才能让他艰难地小酌几杯,其余时间并无酗酒的习惯。也许这些不可多得的团圆光景,让他觉得只有几杯美酒才能畅舒胸意吧。

年岁徒长,我也由小学升入初中,由原来的走读制变成了寄宿制。两周回家一次的“走读”模式,也让我与父亲本就不多的见面变成了碰面。有时候回家能偶得见一面,有时候便可能数周不曾谋面,加之青春期作祟,距离感便悄然而至。偶尔会有碰面的寡言交流,偶尔也会因为琐碎的小事不愿多语,偶尔会意见相左而引发冲突,最后由亲近变得对立,并且不愿过多付之情感。最后,与父亲的距离变得疏远。

高中的求学经历是曲折的,但我却异常的坚定与清醒。那时候的我因为初中的些许努力和幸运,顺利进入县城的重点高中,与父亲的酒厂寥寥数公里,只有父亲偶尔的探望,我却未曾到访过他的居所,反而愈加疏远了。高中初期,因为环境变化和学习方式的不适,导致我对学习充满了厌恶与胆怯,失去了对未来学习的进取心,成绩一落千丈,最后萌生放弃的念头。但经历各种诱惑和沉沦后,却也厌倦了不求上进的模样,后来决定还是要搏一下素未谋面的未来,经过努力虽然学习慢慢有了起色,也怀揣丰满的理想,满怀希冀,但因基础并未达到扎实的地步,最终因高考成绩不够理想,未能如愿理想的大学。录取到二本院校或许已是满意的结局,但对于我而言并未达到预目标院校,加之“不甘心”的倔脾气,最终毅然选择了复读。家人的反对声此起彼伏,逆流而上或许并不容易,但父亲并没有多言劝阻,反而给我交了一年的学费,默默支持我的选择。自此,我又重新背上行囊,去市区的复读学校重启我的梦想与人生。

录取通知书如约而至,父亲也早早回家,拿着通知书翻看了许久,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,并且不断地拨通亲人的电话,将我“倔强”后的成果予以告知,来证明他义无反顾的支持是正确的。那几日,父亲很是喜悦,加之父亲单位有职工子女高考的奖励政策,不久父亲和我便受邀参加了酒厂的庆祝宴会。酒宴上,父亲显得格外的高兴与自豪,在一杯又一杯的祝酒词中,我看到了熟悉的他,看到了熟悉的我,父子的情感又悄然涌上心头。酒过三巡,他带我进了厂区,向同事们介绍着“倔强”的儿子,给我介绍着他挥洒青春的地方。

步入大学,紧锣密鼓的学业与就业紧密衔接,好在没有重蹈高考的覆辙,一切皆顺意。异地就业,结婚生子,小家也已经营了八年有余,却又疏远了情感的堆砌。现如今,距离老家两百公里,工作多了压力,家庭多了牵绊,回家的次数变得更加稀少,门口的老树也在记忆中变得模糊。以前的两地分离变为三地分离,母亲在农村,父亲在城里,而我漂泊在了异乡。父与子的交流便多数留存在了几通简短的电话里,见面多数逗留在了爷爷奶奶的坟茔旁,相聚在可数的年节饭桌上。

已入而立之年,岁月并没有因为情感的疏离而过分的逗留,稀疏花白的岁月爬满了父亲的脸庞,手指因过度的劳作而变得粗糙苍老,身形也如年久失修的马车一般过度消瘦。他老了,回到自己熟悉的家乡,回归乡野,休养生息,而我也以爷孙间的想念为借口增加了回家的频次,看看那个亲近而慈祥的老爹。

回首四十余载,岁月逝于一瞬间。而今,父亲正式退休了。假期回家探望时,父亲在饭桌上饶有兴致地拿出了一瓶酒,于杯中径自斟满,甚为感慨,酿了一辈子酒的老师傅,如今青衣还乡。四十年聚少离多,以酒作引,庆祝如今的团圆。(刘柱)

编辑:田光 录入:徐文彪 审核:陈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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