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东省鄄城县旧城黄河渡口,静卧于县城北13公里的黄河南岸,因依偎着旧城集(今旧城镇)而得名。自清末年形成以来,这片东西百米、南北百二十米的滩涂,便成了鲁西南连通京津的要津。而真正让它镌刻进历史长卷的,是1947年那个夏夜,刘邓大军在此劈波斩浪,揭开解放战争战略反攻的序幕。
彼时,解放战争已鏖战一年,战略反攻的曙光初现。中共中央果断决策: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。可刚刚回归故道的黄河,浊浪翻滚如铜墙铁壁,成了横亘在前的第一道天险。
图1
1947年3月,按照中央军委“冀鲁豫军民预备船只,准备运送刘邓大军过黄河”的指示,冀鲁豫区党委和行署命令冀鲁豫黄河水利委员会设厂造船、组织水兵,并成立黄河河防指挥部,任命冀鲁豫黄河水利委员会主任王化云为兼职司令员。油灯下,他召集沿河各地的专员、县长和黄河修防处具体部署建厂、筹料等造船事宜,先后在濮阳县、濮县(现范县一部分)、范县、河西县(现长清县)建立4座造船厂,木匠们挥汗刨木,百姓们拆箱献材、凑麻成绳,甚至冒险潜入敌占区采购桐油。
大军渡河前,黄河汛期已近。河宽、水深、浪急、涌大,浊流滚滚、涛声阵阵。黄河南岸有敌军把守,还设置了河防工事,经常隔河打枪打炮,而且敌机不时在黄河上空盘旋侦察,投炸弹、打机枪,给造船带来诸多困难。但是,任何艰难险阻都阻挡不了黄河人前进的步伐。各船厂冒着敌人的骚扰,加紧赶造新船、修复旧船。为了保护船只不遭轰炸,积极组织挖引河,设置真假船坞,迷惑敌人,隐蔽船只。在各方努力下,仅用3个多月时间就建造大小船只140多只,保证了大军渡河的需要。
这边船坞里热火朝天,那边水兵的训练也毫不松懈。黄河河防指挥部四处寻访,把有经验的水手、船工都请了来,还动员曾撑过船的乡亲参军,一下子就组织起5个大队,2000多人的队伍。白天练划桨掌舵,夜里也不歇着,政委郭英亲自编写的《船工、水手工作手册》,成了大家的“宝贝”,每个人都翻得卷了边,里面的要领背得滚瓜烂熟。时间紧、任务重,可没人喊累,因为大家心里都清楚,多练一分,大军渡河就多一分保障。
图2
大军渡河的前两天,野战军司令部的命令紧急传来:黄河河防指挥部须连夜选定渡口、搭建临时码头。王化云主任深知此事关乎全局,带着几名骨干,借着夜色的掩护多次秘密勘察。从濮阳到东阿,150多公里的黄河岸线,每一处浅滩、每一段堤岸都印下了他们的足迹,最终敲定7处隐蔽又合用的渡口。
为让大军安全登船,河防指挥部做足了细功夫:临时码头全选在岸边土质坚实的地方,怕车辆、人员陷进泥里,辅道先铺一层厚实的高粱秆,再仔细压上黄土,踩上去稳稳当当;岸边还密密实实打上木桩,一来固定船只,二来防止堤岸被浪冲垮。
1947年6月26日,《晋冀鲁豫野战军西南战役作战令》签署,命令晋冀鲁豫野战军第一纵队在东线张堂、林楼,第二纵队在中心地带孙口,第六纵队在西线李桥(旧城渡河点),第三纵队为先遣突击队,在东起东阿西至濮县的沿黄河各个渡口整装待发。
6月30日的夜幕,像一块厚重的黑布,悄悄罩住了黄河岸。船工、水兵和沿岸群众屏着呼吸,开始了一场与寂静的较量。太平车运着小船,车轮下垫着木棍、秸秆,碾过地面只发出细碎的声响;大船只靠牲口牵拉,赶车人扬起鞭子却不敢出声,鞭梢落在牲口身上,只惊起几声压抑的嘶鸣——对岸就是敌人的岗哨,一丝响动都可能暴露行踪。当晚,所有船只都按命令稳稳滑入水中,像一群蓄势的鱼,伏在暗夜里等待号令。
每个渡河点都立起了黄河指挥部,突击队的勇士们早已整装。每只船头都站着两名老水手,满是老茧的手攥着船桨,其中不少人胸前别着党员徽章。有人上船前,从怀里摸出皱巴巴的钱票,郑重地塞进临时党支部的党费袋,“若是回不来,就当给队伍添份力”。
图3
深夜子时,旧城渡口两侧的水面突然泛起涟漪。刘邓大军的先遣突击队悄无声息地起航,十多名勇士在每只战船上屏息待命,枪已上膛、刀已出鞘,机枪手趴在船头,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。水兵们弓起脊背,船桨划破浪涛的声响,被黄河的低吼吞没。船在急浪里颠簸着加速,不到一刻钟,南岸的浅滩已在眼前。
敌哨兵的惊呼划破夜空,睡梦中的敌人慌乱地架起枪炮。刹那间,北岸的炮兵阵地骤然怒吼,万发炮弹带着呼啸飞向对岸,在敌阵地上炸开团团火光。先遣队员们不等船停稳,纵身跃入浅滩,蹚着水向堤岸冲锋。东西两面的夹击如利刃出鞘,敌军的大堤防线瞬间溃散,守敌抱头逃窜。
滩头阵地插上红旗的那一刻,鄄城县旧城集北关的黄河大堤上,一颗红色信号弹猛地蹿向夜空,在墨色里划出一道明亮的弧线——渡河成功了!
看到红色信号弹的腾空升起,黄河河防指挥部刘茂斋副司令员下达了低沉有力的“出发”命令,第六纵队指战员跃身登船,向南岸进发。此时,鄄城县旧城集至临濮集段黄河南岸,早已隐蔽在战壕里整装待发的独立第二旅及所在军分区武装战士,迅速跃出掩体,掩护第六纵队夜渡黄河从旧城上岸。
天刚蒙蒙亮,敌机便如乌鸦般黑压压扑来,炸弹在河面炸起冲天水柱,机枪子弹扫过堤岸,部队开始出现伤亡。为了护住船只、减少牺牲,指挥部当机立断:白天停渡,改在夜间行动。
夜幕再次垂落时,150公里长的黄河线成了沸腾的战场。浊浪翻滚的河面上,大小船只如离弦之箭,从各处渡口齐发,船头的灯火在黑暗中连成流动的光带,劈开沉沉夜色向对岸冲去。黄河河防指挥部的船只往来穿梭,像不知疲倦的摆渡人,一趟趟将战士们送向南岸。
三个夜晚的连续奋战,成了与时间的赛跑。当最后一批战士踏上南岸土地,12.6万大军已全部跨过黄河天险。他们借着夜色,捣毁了蒋介石苦心经营的黄河滩工事,撕开了号称“固若金汤”的河防防线。紧接着,鲁西南战役打响,28个日夜的浴血拼杀,9个半旅灰飞烟灭。南下的障碍被彻底扫清,刘邓大军由此迈开千里跃进大别山的步伐——这一跃,成了中国革命战争的伟大转折点,人民解放军战略大进攻的序幕,在黄河的涛声中轰然拉开。
战后,刘邓首长的嘉奖令传遍河岸:“你们为祖国立了大功!”每人半斤猪肉的犒赏,或许微薄,却抵得过千言万语。1996年,当地党委和政府在鄄城黄河堤防路旁立起“旧城渡口处”纪念碑,碑石上的字迹被风雨打磨得温润,却始终透着股铮铮铁骨。
如今,桑庄险工的石缝里,仍有风掠过的声响,像极了当年船桨击水的韵律。黄河依旧东流,而旧城渡口的故事,早已化作涛声里的丰碑,在岁月中永恒矗立。(孙亚杰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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