犹记夏塘摇翠盖，蜻蛉戏水舞红唇。浅月西风凉秋夜，枯荷芦飞睹霜白。又至秋深霜盈时，秋思尚丰，冬意渐浓，虽未到天苍映雪之日，却已冷峭了许多。接连数日天气尚有余阴，乌蒙灰暗无晴，风亦夹带刺骨凉意，几经路遇游园草野，却也鲜有得闲游人出没，风声急促，满目苍白。
趁着暖阳高照，饶有兴致地寻觅美景于水域游园，果然得以冬韵志趣，枯荷若愁眉紧皱，芦花似飞雪摇风。几番爽约，曾经盛时的荷塘与苇荡便褪去了往日的葱茏，简约示人，一身素衣净裳，枯槁乏味。
刚入园中，枯荷遍布浅湖泥沼，支棱着褐黄的茎秆，未成熟的莲蓬被遗弃在质感瘦削的枯干上，在烈风的阵阵袭扰下，都折断低垂着脑袋，像是冬月里满湖的沮丧情绪蔓延舒展。有的平铺在水面，薄如蝉翼，透过阳光能看见脉络间残存的苍劲；有的则弯折着腰肢，顶端低垂，似在与水中倒影细语低吟。枯荷的茎秆最是倔强，或笔直如箭，刺破灰蒙的天色；或斜斜欹侧，带着几分醉后的慵懒惺忪之态。芦苇遍布水洼河道，或浮于水面浅滩糜烂成糟粕，或伫立跃升像一道幕布沿着小径徐徐拉开，随目光之所及之尽处而告一段落，在风中举着蓬松的银思软絮凌乱招摇，若诗人那澎湃思绪毫无宁静可言，几经摧折，经不住的苇花凋落纷飞，犹如离船上目送远山的行客，在声声的号子中泪别他乡。得几隅自成意境的小景，虽没有蝶飞蜂绕的热闹，也无姹紫嫣红的绚烂，但就这几株枯瘦的落寞便得到了最清寂的诗意，让人心宁。
于高处拱桥处，远眺而下，衰败的荷塘与收罢的稻田以芦苇滋生的小径为界，昔日亭亭玉立的荷叶与齐整新绿的稻秧都早已失了翠色，以深棕色素整齐划一地编排着冬日的无情和单调。几只游船孤零零地泊在码头的浅滩处，缆绳半垂入水，随风起伏荡起阵阵涟漪。靠在港口的围栏处，久久不能移步而别，每一处水中静物都能自成怡人之景。
深黄的柳叶在风中坠入水塘，借浮力而扰动于枯荷四周，稍有西风拂过，便如游鱼一般追逐嬉戏。有几枝还未衰败的荷叶，仍有绿色的气息尚存，强撑泛着深褐的纹路，于满目颓败中倔强独立，像被时光晕染古风的水墨画，不需要加以雕琢，便已是文人笔下留白的水墨佳作，简约却意蕴悠长。风吹过荷塘，枯荷凌乱相撞，发出“沙沙”的轻响，没有夏荷摇曳的清脆，却多了几分沧桑的厚重，仿佛在诉说着过往四季的繁华与沉淀。
随道路延伸而至深处，已不见枯荷孤蓬。一条河水沿着路的左侧四下蔓延着水脉，塘边的苇荡截然不同，主杆略显瘦小，苇叶泛黄却透着阳光，茎头上顶着一簇雪色。苇秆在逐渐褪去青绿，落寞成浅黄或苍白，虽已是落寞后的挣扎，却也依旧挺拔修长，密密麻麻连成一片，望不到边际。顶端的芦花蓬松如絮，风一吹便轻轻摇晃，阳光斜照散落期间，迷离之感分外浓厚，似漫天星辰坠落人间，又如冬日里的满天飞雪，簌簌翻飞。阳光斜照时，芦花泛着淡淡的银光与水面的粼粼波光互相映照，于温暖的阳光中朦胧迷离；暮色四合时，苇荡笼在灰蓝的天色里，芦花便成了最柔软的笔毫，随风摇曳胡乱晕染出江南冬日的清寒与诗意。偶有飞鸟掠过勾画慢慢沉降的暮色。饥饿难耐的小鸟，收紧翅尖扫过芦花，钻进苇丛，或落在杆头，或卧于苇花，啾啾细语，还没搜寻到身影，便已在转瞬间消散在风里。
犹记去年的细雨濛濛，枯荷与芦苇更显清绝。雨丝落在枯荷叶上，顺着褶皱缓缓滑落，滴入水中，犹如清新妙龄的少女耳垂点缀的玉坠，更添灵动。荷叶上的水珠晶莹剔透，衬得枯褐的叶片多了几分生气。芦苇则在雨雾中若隐若现，芦花沾了雨珠，没了往日的蓬松，沉甸甸地垂着，却依旧不改摇曳的姿态。雨雾氤氲，远处的枯荷与芦苇化作淡淡的剪影，水墨般在湖水中晕开，如妙笔下的皴法，挑动处处妙韵，借几分青雾，却让人分不清哪里是荷，哪里是苇，哪里是天，哪里是水，只觉得画面游动，人入画中。
枯荷与芦苇，淡了春的绚烂，没了夏的繁茂，消了秋的哀思，却以残缺的姿，百媚的态，演绎着生命轮回的本真之美。它们历经风雨，褪去浮华，消减聒噪，留下桀骜的骨与不屈的神，演绎繁华落尽后的从容与淡雅。于这苍茫的冬日以满丰的诗意与沉沦，与风雪相依，独守那不争、不媚、不妖、不厌的清寂安然，在岁月里静静流淌，温柔时光，抚慰人心。（刘柱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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