悬釜之虞
一、悬河伊始溃口林立
自清咸丰五年至光绪九年(1855~1883年),黄河由利津入海已愈28年。这期间,一场鸦片之战,满清政府元气大伤;江南太平天国,又使朝廷自顾不暇。外患内忧,国力一步步走向衰落。黄河是挽河归徐淮还是北流走清河,竟然一直争议了18年。直至同治十二年(1873年)直隶总督李鸿章上奏:“铜瓦厢决口约十里,跌塘过深,水涸时尚愈三丈,旧河自高于决口以下水面……挽河归故实属不易……”,朝廷想想也有道理,主要还是拿不出银子,于是“挽河之争乃息”。
黄河两岸百姓可等不了那么久,他们要吃饭,要种地。黄河夺大清河入海的当年秋八月,蒲台、利津等县民众为保护田庐,自发顺河筑堰,地方官员顺水推舟,纷纷劝民筑堰自卫。鉴于当地民力有限,又无统一标准,民堰单薄宽窄不一,有的近逼河岸,最窄处两岸不足一里。因而河道渐淤,一遇河水盛涨民堰非溢即渍。《利津县志》记载,利津以下两岸,28年间就有11个年份先后在姜家庄、扈家滩、大田家、杨沟崖等17处决口成灾。“利津以一县之壤地纳千里之洪波,近滩之处淤垫日高,状如仰釜,最称险要……”
“十升之水,沙居其六”的黄河终将水行地中的大清河变成了人们头顶上的“悬河”……
清光绪九年(1883年)正月,黄河山东段发生了自1855年以来最大的决溢灾害。《利津县志·民国卷》载:“是年春初,沿河十数州县因凌汛大涨,漫口林立……大者或数百丈,小者亦数十丈。”黄河三角洲河道受灾尤甚,右岸南岭、北岭、韩家垣、辛庄和左岸左家庄次第决溢。而在利津上游,自历城至惠民,已先有9处漫决,有关史书用“漫口林立”来形容这年凌决之状,当不为过。同年伏汛,历城、齐东(现邹平)、齐河又有4处漫决,甚至于到了霜降之后,“黄流复涨,济阳曹家庄、齐河马家庄、蒲台、四图、赵庄、许家沟等处均被冲决。” 这一年,齐河至利津沿黄河7县决溢53处,“利津近海村庄,死伤居民甚众,有一家全毙者,有淹死仅存数口者,有房屋倒塌压死者,惨苦情况不堪言状……已救出数千口,惟无安身之处,大半露宿荒郊。”其水势之猛,水涨之速,似乎来不及形成漏洞,便漫过堤防,毫无拘束地横冲直撞。
“山东古千乘地方,有个大户,姓黄,名叫瑞和,害了一个奇病:浑身渍烂,每年总要溃几个窟窿。今年治好这个,明年别处又溃几个窟窿。经历多年,没有人能治得这病。每发都在夏天……”曾参与治理黄河的清代小说家刘鹗在他的小说《老残游记》里曾这样形容当时的黄河下游现状。
“浑身渍烂”的“黄大户”已“病入膏肓”,尽管有不少的仁人志士为其奔走呼号,但不是“方子”不对,就是抓不起“药”,只好任其溃烂。
“黄河决溢,内河泛滥,洪水横流,庐舍为墟,舟行陆地,人畜漂流……”遍览沿黄地方志,此类字句不绝于册。
光绪二十一年(1895年)六月十二日,利津吕家洼河决。田庐坟墓尽皆淹没,甚有挟棺而走骸骨无存者,灾民饥不得食,寒不得衣,嚎哭之声闻数十里。
民国十年(1921年)七月十九日,利津宫家决口。利津、滨县、沾化三县受淹5400平方里,300余村受灾,所有灾民除稍有力者迁徙他乡不计外,无家可归露宿大堤者达6万余人。
黄河上第一位全国劳模、治黄特等功臣于祚棠在《我与黄河六十年》中回忆了1921年夏季的那次黄河决口:“母亲被吓‘傻’了,扎撒着两只手在院子里转,摸摸这,拿拿那,不知带什么好……水都进院了,我挑起两只箱子,拉上母亲趟着水向村南的坟台子上跑,刚跑到坟台上,回头一看,村里的房子呼隆呼隆地倒塌开了……水退了以后,村里的房子只剩下四间,村周围全是沙丘,寸草不生。140户人家有50户下了关东,还死了70多口人……”
民国十七年(1928年)二月初二,利津黄河右岸王家院至常庄长约5华里的大堤,有6处漫溢决口成灾,淹70余村,河东一带尽成泽国。民间当时流传一首歌谣道:“棘子刘、王家院,黄河决了口,百姓要了饭;关上门,闭上窗,吃饭还喝那牙碜汤”。灾情发生后,国民党山东省政府委派山东河务局局长王炳膊督工堵口,但王不顾灾民之苦,竟携堵口巨款潜逃。
民国十八年(1929年)一月二十八日,利津雇家滩大堤漫溢决口,水势浩荡,当年未堵。十二月凌汛又至,附近各村尽成泽国,房屋倒塌,人畜冻馁溺水而死者不计其数,穴居堤顶者饥寒交迫,惨不忍睹。
掩埋铁门关,冲毁古盐田,荡庐舍,毁家园,旧中国这个“浑身渍烂,每年总要溃几个窟窿”的“黄大户”,给人们的带来了无穷的灾难与伤痛……
延伸阅读:
我身历的棘刘决口
“棘子刘,王家院,黄河决了口,百姓要了饭……”那首唱了几十年的民谣,就是从棘刘决口开始的……
民国十七年(1928年),我刚9岁,已进私塾读书。农历2月2日这天,上午刮起了西北风,午后风势更大,尘沙飞扬,呜呜作响,天地间一片黄色。我按捺不住好奇心,偷偷地到大门外张望,被老师发现,一笤帚疙瘩打在了我的头上,我赶快溜回教室。大约下午4点左右,我父亲匆忙走进教室,和老师嘀咕了一阵,老师脸上立刻露出了紧张的神色,并马上放了学。我刚入家门,见二姐把蒸熟的干粮从锅里往外拾。这时,忽听街上响起了“当当”地敲锣声,紧接着听到有人高喊:“上坝了,赶快上坝呀!”我慌忙跑到街上,看到村后边土围墙上站着不少人,我也凑上去,随着众人的视线向西北眺望,只见河面的冰块象一群白羊在蠕动,呼啸声,撞击声,冰块的折断声,不绝于耳,大家脸色惊慌,纷纷议论着,冰水上涨这么快,大坝难免要出事了……
薄暮的阳光黄淡淡的。这时风势减弱了,但寒?了大漏洞了,赶快往南逃啊!”拥挤的人群立刻顺坝往南拥挤。跑了一阵,河务营(当时官府管理黄河的单位)的院墙挡住了去路,慌乱、焦急的人群不顾生死往前挤,就听“轰隆”一声,那墙被人们推倒了,人群一窝蜂地往前奔。忽然又从前边传来惊人的消息:前面的大坝也开了。大家闻讯如惊弓之鸟,又扭头往回跑,人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,赶快逃命。跑着跑着,又听见背后“轰隆”一声,大坝又有一处塌陷了。
夜里,星斗昏暗,寒风刺骨,大坝上到处是一堆堆遇难的乡亲。在柳仙庙以北,黑鸦鸦的坐满了人。面对这骤然而降的劫难,人们象痴呆了似的,低着头一言不发。我和二姐围着一床被子,也坐在人群中间。这时,有几位老人提着一盏玻璃灯,到坝坡察看水情,有人说:到明天大坝塌不到柳仙庙,咱们这些人才有活路,如果这里也塌了,那我们只好去喂鱼虾了。
大约半夜时分,四周漆黑一团,阵阵寒风刺入骨髓,死神随时威胁着人们,大家心里沉甸甸的,象坠着千斤巨石;有的人连冻带怕,浑身发抖;有的人跪在地上,不断祈求苍天保佑。人们发现常家与三佛殿两村之间,有几点灯光,在寒夜里不时闪动。人们估计可能是没来得及逃出的村民打出的信号,爬上了高处等待救援。过了一会儿,东边的三点灯光只有两点了,熄灭的灯光再也没有亮起来,说不定又有什么人遇难了。这时,就听见坝下激流中传来微弱的呼救声:“救命啊!”人群中忽然冲出一个男青年哭着说:“水里是俺娘!”他一边说着,顾不得脱衣,“扑通”一声跳进水里,在乡亲们的帮助下,把他母亲从水里救上了岸。原来,他母亲因困在水中的冰上,不幸跌落水中,顺着坝壕漂流,正巧冲到我们面前才侥幸拣了一条命。事后得知,救母的人是后彩的盖汝山。
逃难的人们在焦急、恐惧中熬了一夜,终于盼到了东方发白。这时,一片从未见过的凄惨景象映入眼帘:站在坝顶向东一望,天连水、水连天,一片汪洋,波浪滔天,奔腾咆哮,巨大的冰块互相撞击,奔涌东去,碗口粗的大树,经不住冰块的撞击、切锉,只听“咔嚓”一声,立即断为两截。在起伏的波浪中,家具、衣物、柴草随水漂动,牲畜、家禽、野兽被水淹得哀号挣扎。又听得轰隆、轰隆声不断传来,那是附近村里墙倒屋塌的声音。这场浩劫,从王院至二棚的黄河大坝共开了七道口子。沿黄农民辛勤劳动一年的成果,尽付流水,房屋田园洗劫一空。十数年间村里破墙断壁,瓦砾成堆,到处沙丘耸立,一刮风就黄沙飞扬,遮天蔽日。人们走投无路,只有流浪他乡,讨饭度日。还有的卖儿卖女,妻离子散。(刘曰良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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