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棘子刘,王家院,黄河决了口,百姓要了饭……”那首唱了几十年的民谣,就是从棘刘决口开始的……
民国十七年(1928年),我刚9岁,已进私塾读书。农历2月2日这天,上午刮起了西北风,午后风势更大,尘沙飞扬,呜呜作响,天地间一片黄色。我按捺不住好奇心,偷偷地到大门外张望,被老师发现,一笤帚疙瘩打在了我的头上,我赶快溜回教室。大约下午4点左右,我父亲匆忙走进教室,和老师嘀咕了一阵,老师脸上立刻露出了紧张的神色,并马上放了学。我刚入家门,见二姐把蒸熟的干粮从锅里往外拾。这时,忽听街上响起了“当当”地敲锣声,紧接着听到有人高喊:“上坝了,赶快上坝呀!”我慌忙跑到街上,看到村后边土围墙上站着不少人,我也凑上去,随着众人的视线向西北眺望,只见河面的冰块象一群白羊在蠕动,呼啸声,撞击声,冰块的折断声,不绝于耳,大家脸色惊慌,纷纷议论着,冰水上涨这么快,大坝难免要出事了……
薄暮的阳光黄淡淡的。这时风势减弱了,但寒流却袭来了。人们不敢住家里了,纷纷奔赴坝顶。我和二姐背上干粮和被子,随父亲慌慌张张出了庄,向后彩村道口扑去。这时天已昏黑,我心里怕得要命,紧抓着父亲的衣襟,跌跌撞撞爬上大坝。
坝上人声鼎沸,河里巨冰上下翻腾咆哮,犹如阵前战马嘶鸣。面对此情,惊慌的人们,你挤我,我撞你,胡乱跑动。这时,忽听有人喊:“北面已出了大漏洞了,赶快往南逃啊!”拥挤的人群立刻顺坝往南拥挤。跑了一阵,河务营(当时官府管理黄河的单位)的院墙挡住了去路,慌乱、焦急的人群不顾生死往前挤,就听“轰隆”一声,那墙被人们推倒了,人群一窝蜂地往前奔。忽然又从前边传来惊人的消息:前面的大坝也开了。大家闻讯如惊弓之鸟,又扭头往回跑,人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,赶快逃命。跑着跑着,又听见背后“轰隆”一声,大坝又有一处塌陷了。
夜里,星斗昏暗,寒风刺骨,大坝上到处是一堆堆遇难的乡亲。在柳仙庙以北,黑鸦鸦的坐满了人。面对这骤然而降的劫难,人们象痴呆了似的,低着头一言不发。我和二姐围着一床被子,也坐在人群中间。这时,有几位老人提着一盏玻璃灯,到坝坡察看水情,有人说:到明天大坝塌不到柳仙庙,咱们这些人才有活路,如果这里也塌了,那我们只好去喂鱼虾了。
大约半夜时分,四周漆黑一团,阵阵寒风刺入骨髓,死神随时威胁着人们,大家心里沉甸甸的,象坠着千斤巨石;有的人连冻带怕,浑身发抖;有的人跪在地上,不断祈求苍天保佑。人们发现常家与三佛殿两村之间,有几点灯光,在寒夜里不时闪动。人们估计可能是没来得及逃出的村民打出的信号,爬上了高处等待救援。过了一会儿,东边的三点灯光只有两点了,熄灭的灯光再也没有亮起来,说不定又有什么人遇难了。这时,就听见坝下激流中传来微弱的呼救声:“救命啊!”人群中忽然冲出一个男青年哭着说:“水里是俺娘!”他一边说着,顾不得脱衣,“扑通”一声跳进水里,在乡亲们的帮助下,把他母亲从水里救上了岸。原来,他母亲因困在水中的冰上,不幸跌落水中,顺着坝壕漂流,正巧冲到我们面前才侥幸拣了一条命。事后得知,救母的人是后彩的盖汝山。
逃难的人们在焦急、恐惧中熬了一夜,终于盼到了东方发白。这时,一片从未见过的凄惨景象映入眼帘:站在坝顶向东一望,天连水、水连天,一片汪洋,波浪滔天,奔腾咆哮,巨大的冰块互相撞击,奔涌东去,碗口粗的大树,经不住冰块的撞击、切锉,只听“咔嚓”一声,立即断为两截。在起伏的波浪中,家具、衣物、柴草随水漂动,牲畜、家禽、野兽被水淹得哀号挣扎。又听得轰隆、轰隆声不断传来,那是附近村里墙倒屋塌的声音。这场浩劫,从王院至二棚的黄河大坝共开了七道口子。沿黄农民辛勤劳动一年的成果,尽付流水,房屋田园洗劫一空。十数年间村里破墙断壁,瓦砾成堆,到处沙丘耸立,一刮风就黄沙飞扬,遮天蔽日。人们走投无路,只有流浪他乡,讨饭度日。还有的卖儿卖女,妻离子散。(刘曰良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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